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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生命的本质
时光回转。
2008年夏,溃疡性肠炎已经伴随我两年有余,记得那个时候每天晚上拉肚子七、八次,体重从120斤降到了90斤左右。
跟三七先生一起拜访安金磊老师,晚上休息时,听到安老师跟先生聊天——“只有土地能救这孩子的命……”
次日,一场暴雨后,跟着安师母一起挖马齿苋、掰玉米,玉米鲜嫩的味道和甘甜似乎触发了我脑海中某处最深层的记忆……
第三天清晨,辞别了先生,返回河南老家。在家人的陪伴下,浮躁的心情也归于平静。常常沿着小河漫步,回忆着小时候在清澈的河水里摸鱼捉虾、水中嬉戏;偶尔也走到山岗上望着夕阳静静地发呆……
从2001年,一直在芯片设计领域摸爬滚打,已远离鲜活的自然多年了。也突然发现人通常只有在身体绝望的情况下,心念才真正明了——生活,生命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决心投身自然农耕
接下来的几天,我四处打听哪里有合适承包的土地,由于各种原因,不了了之。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父亲陪着我返回上海上班,照料我的生活,女友(现在的妻子)当时还在学校读研。芯片设计工作一直没有落下,工作成绩也斐然,身体却持续落向深渊——空着手几乎连一站公交的路都走不了了,终于下定决心辞职。
曾经的迷茫青年
回到家乡,双脚终于可以肆意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了。在家的几个月里,亲戚邻居几乎都过来了一遍,各种单方面建议。
甚至有位爷爷专门抓了一只刺猬送来,说可以治肠胃。等到这位爷爷离开,我就把刺猬放生了,但凡这些靠动物生命来治病的,个人是反对的。
一念之仁,肝主仁,如果没有了仁,病能好得了吗?
当我正为找不到合适的土地而苦恼时,送刺猬的爷爷说可以帮我种植几亩试验田。不过他也很忐忑,几十年前大家都不用农药,现在几亩地不用农药会不会真的被虫子吃光?
联系安老师寄来黄豆和黑豆的种子播种,直到秋天收割,豆子地里什么虫子都有,并没出现大面积被虫子吃光的情况。跟种地的爷爷交流后得出结论,化肥和农药是孪生兄弟——只用菜籽饼,虫子是不会泛滥的。
随后,我联系了很多的亲戚朋友帮忙找地,父母不支持,只好作罢。同年,完成了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结婚。种不了地,就跟着爱人一起南下深圳——爱人在华为,我兼职跟一群老兄弟做电表设计。
——108亩试验田
2012年7月,在龙感湖试验田
在龙感湖的108亩试验田,和乡亲们一起干活
09年秋天,无意中听岳父讲到老家龙感湖有土地,是集体所有,可以承包。匆匆中返回,终于拿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实验田——虽然是别人不要的边角地,不过我喜欢。
因为在树林旁边,飞鸟成群,其他人不要大约是怕树林和鸟影响田地收成。
最后把各片土地一量,加起来108亩,先生说是大衍之数——吉!
没有任何经验,靠岳父岳母的帮助,这一年的小麦长势超过了预期,水稻也没有病虫害,除了安老师寄过来的黄豆不适应南方的气候,豆苗没长起来,其它一切都还好。没想到这一切也看进了租给我们田地的王大哥眼中(后来才知道)。
——艰辛的开始
起步阶段和我一起奋斗的王哥(右)
2011年,王大哥下定决心跟我一起做自然农耕,他的逻辑很简单——小李读了那么多书,又从大城市回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但凡工科思维,就是小规模试验,然后总结,之后再扩大规模量产。在这一年我租了一个村更大面积的土地,准备扩大生产。
当年自己夯的土房子
记得那年的清明节特别冷,父亲母亲、还有姨父和我挤在龙感湖中间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草棚里,雨水从瓦片中漏下,我们只能把塑料薄膜盖在被子上防止打湿。后来我在屋边打了一个小水井,解决了吃水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建设跟红军建根据地有得一比。父爱、母爱展示得淋漓尽致——尽管他们一百个不情愿我种田,但看到我已经下定决心,也就想着全力帮助怎么做了。
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导致有100多亩地来不及除草而荒芜。还没来得及感慨“风吹草低见牛羊”,两份土地合同又遇到纠纷。一份合同是“一女二嫁”,另一份是签约后看到土地行情上涨又反悔。
我一边在田地里种植,一边准备着打官司,晚上回到住处又是淘宝店小二。从一个村干部都不认识,到最后不少职能部门都知道有个外地的大学生在不打农药种田,还天天跑官司。
年底还经历了一场土地竞标,兴致勃勃地筹借资金,结果发现不过是陪太子读书——人家中标的价格虽然很高,但是村里私下返还了不少资金。
于是,渐渐明白,农村不是一个讲究契约精神的地方,只有走出一条让身旁乡亲都参与共赢的路,自然农耕才有可能走下去。
官司在继续,田地因为缺少管理经验持续亏钱。有的经验你明白了一钱不值,不明白却让人吃大亏。比如,一片300亩的水稻,该怎么种植?一个简单的想法是育秧、耕田、插秧、管水……这些环节都没错,但是细节,请问是同一批育秧吗?
不管你如何想,我第一年就是一批育秧。结果到了30天秧龄,才发现插秧需要半个月。那就是说,第一天插的秧比半个月后的秧多了半个月生长期,那么最后插的秧产量一定低!
经过总结后知道,像这样的应该分三批育秧,间隔5天育一批,这样就能保证插秧时都是30天左右秧龄的秧苗。
除了学习种植知识,管理方面的思维在某种意义上更重要。再举一例,请零工插秧除草,最开始是天天带着大家一起,催促乡亲们帮助抓紧些,效率低下质量不过关,花的钱还多。后来分块,按照面积发工资,自然就不用催了。当然,现在逐步推进插秧机等却是后话。
2010、2011、2012,三年后,积蓄用光了,打官司也借了一屁股债。让我极其感动的是,跟同寝室的兄弟借款10万,他二话没说就从新加坡汇了20万,说“兄弟如果难的话再跟我说”。
当时眼眶有些湿润,只有回过头,当年张不开口,想了又想向朋友们借钱的场景历历在目,感恩那么多在艰难困苦中帮助我的兄弟们!
2
——“再做农业就离婚吧”
江西卫视《深度观察》节目采访,情不自禁落泪了
2012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热。资金用尽,负债累累。其他人望着湖田,不知何处是尽头。爱人跟我吵了一架,随口说出:“如果再做农业,就离婚吧。”没想到我一脸冷峻:“离婚就离婚。”只留下妻子带着孩子无声的哭泣。
这些年回过头来,才明白自己只管做事,只管为了所谓的梦想拼搏,而付出最多的是妻子和家人。
可以想象,多少日日夜夜,她计算着生活费,计算着没有多少可以给长辈孝敬的…甚至是孩子幼儿园的学费从何处来
2012年上江西卫视节目,主持人还是涂磊
那些年,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只想着拆东墙补西墙,如何把事情能够持续的做下去。
记得是6月份,一起在湖里种田的王哥也跟我说:“小李,你是一个好人,可是我家孩子多,负担太重了。我把今年的庄稼管理好,明年你请别人吧。”家人也拒绝再帮我找零工做事。
那天晚上,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天上的星空,满腔悲怆。
第二天一大早,跟之前到田里做事的阿姨打电话:“从今天开始,每个人每天工资加10元,如果能帮忙找到其他人一起过来,每人增加5元介绍费。”
——正心诚意结善缘
2012年,楚天金报头版报道
7月中旬某天,楚天金报在头版头条登出的“年薪30万IT工程师辞职归田园”在网上引起了传播,一度成了微博的热点。
随后,湖北日报,湖北电视台,江西卫视深度观察等持续报道,团队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没有分崩离析。
说到当年报道的缘分,也十分偶然。报社的一位师姐到农场供应粮食的社区,跟客服闹得有点不愉快,刚好我开着面包车到社区送米。看到这个情况,忽然想到车上有自己种的香瓜,连忙洗了香瓜请客服和这位师姐品尝。
没想到一尝后,师姐说了一句:“我10多年都没有吃到这么香甜的瓜了。”就问我是做什么的,于是告知我是给社区送米的。再问我:“你高中毕业?”“大学”…后来,师姐越来越感兴趣,留了她的电话并跟我说:“等几天我让同事到你那边做个采访吧。”
我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一周后,竟然有人电话我,商讨到农场采访事宜。而作者本人也于3年后加入公司,这是后话。
正心诚意,你永远不知道老天是怎么安排的。
突如其来的报道,让农场一下子不知所以。
那天我还在稻田里干活,爱人的妹妹小风(农场唯一一名客服,还带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电话我:“大哥,今天淘宝上千人问问题,回答不过来…”结果可想而知。
淘宝上不少人差点没骂人:“这么拽,留言这么久都不回复”,他们哪想到,只有一个客服,回复到深夜也回不完。
小田负责发货,在收到那么多订单后匆匆碾米,寻找更多的二手纸盒包装发货。
当年农场只有黄花粘,口感中等,很多人收到货后不满意,还有人吃到了沙子…
后来才明白,如果没有团队在各个环节做好准备,即便是风口来了,猪还是要落地的。
好一点的是,有了媒体的报道,官司方面有了社会的关注,迎来了解决的窗口,在妥协中逐步尘埃落定。
——以未来眼光做当下的选择
2012年底,还有一件突发的大事。资金链几近断裂。却在这时突然收到一个女孩子的电话:“希望把农场的稻谷全部买掉,捐赠。”
第一个念头就是:“骗子!”不过还是耐心做了回应。不曾想到真的是一位居士购买捐赠法喜寺。她说要全部买,我说只能卖三分之一,就这么还僵持了两天。
说来奇怪,这位居士考察了很多家农场,没想到遇到一个像我这样不想把粮食卖完的,所以最后坚定选择了购买农场的粮食。
其实,当年的自己,想到的只是如果把稻谷卖完了,我们自己的客户吃什么?当年怎么发展其他客户?这些年,一直是以未来5年应该成为什么样子,来决定现在作何选择。
这一大笔资金真的成了农场的救命钱。后来,拉稻谷到法喜寺的当天,我跟老姑父一起押车,同时也带了其他农场的心意到寺里。
清晨车子到达寺里,我带头扛包。齐心协力,卸了一上午的车。午饭时候,没想到寺里一位年轻的师父问我:“我好像在新浪网上看到过你的新闻,对不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位师父电话了他一位在媒体的朋友。于是,当天晚上,我们到火车站准备返回的时候,又被请了回来,然后都市快报等媒体在杭州等地做了大量传播。
真的很感慨缘分的力量,也不曾想过,法喜寺捐赠的女孩子和她家陶师兄对我或者农场后来有如此大的影响……
——自然农耕的新起点
2014年走出龙感湖,拥有了一块600亩的基地
时光进入2013年。
团队逐步积累了几名伙伴,不过在来来去去中无法安定。记得艰难时光中,刘老师带着孩子还有几个家庭一起在龙感湖建房子,种田种树,畅想社区的未来。这个社区终是没能落定。
尽管后来明白,在各方面资源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建设一个梦想的社区或者家园只是一个美丽的憧憬。
这一年,种植依然在各种教训中崎岖前行。
最重要的教训,依然是管理。管理团队确实是一个挑战,过去做研发的自己不曾想过:“1+1<1”。
那年秋天,龙感湖附近规划成为工业开发区,心里烦闷,开车到四祖寺,没曾想走错了路,车开到一个山谷,遍山谷都是金黄,河边流淌的是山泉水——这才是自然农耕的梦想之地!
许是佛祖有意指引,返回龙感湖,心中满满思索的都是如何把那片金黄的山谷承包下来。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拜访和跟乡亲们的交谈后,终于把那片土地流转下来,就是现在老祖寺山脚下的苦竹基地。
同年,从北京报社过来黄梅县挂职的魏大哥在任职的最后三个月,终于找到了大学生返乡创业的几位同伴,并把我们聚到了一起。后来的山西小米基地就是在魏大哥老家,这也是后话。
未完待续……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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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秋天,下决心从龙感湖离开。现在看起来,已经建成的房子等坛坛罐罐似乎不算啥,但对当时来说,就是要抛弃大部分身家。
(二层楼房后的矮小房屋就是龙感湖时的住所)
老祖寺山脚下的油铺街村,有可能是我最难忘的村子——除了故乡之外。为流转土地,一户一户跟乡亲们做工作,小组长晚上带着我挨家挨户跑,后面再也没有哪个基地的流转费这么大劲儿。
那时候全社会的土地流转还没有成为常态,不少土地是留给了本村的亲房代为种植,只要年底回来给袋谷子吃即可。这种情况下,留守的乡亲是「 0田租种田 」的“既得利益者”,如何能放弃?
一个个地劝说:“各位大叔是种田能手,土地流转后,到农场帮忙和管理,我承诺收入不会少于过去!同时,咱这个地方种草籽(当地紫云英的俗称),撒菜籽饼,土地还能越来越肥,给子孙留点好田……”大义也讲,实际利益也说,一家一家做工作,三个月后,终于把土地流转合同签下来了。
现在感觉没那么难的事情,当时就是天大的事。今时今日,油铺村的萤火虫越来越多,乡亲们见了我,还会喊着:“小李回来了!”
当时的六组是阻力最大的,主要是组长自己在经营农药化肥,对于我们这种釜底抽薪、断人财路之举,视为眼中钉。
第一年,就是不同意流转。第二年,他自己的亲兄弟直接说:“人家一亩地550元,作为兄弟,我只收400元,你把田租给我,你自己拿去种!”就这样,六组长又过来找我补签土地流转合同。另一个小组,也是类似的,担心榨油坊的生意受到损失,只能一步步来。
(拍摄于2014年苦竹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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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夏天,村里有乡亲过来说:“小李,我跟你合作打野猪如何?拉电线,打了野猪一人一半……”这才知道山脚下的稻田还有“猪患”。
邻居大叔也说:“不打(野猪)的话,母猪带着小猪仔一晚上糟蹋十几亩…”坚决不听劝,只是默默在山脚下种了不到一亩地红薯和豆子。
(野猪的脚印)
秋收的时候,还有一大半红薯和豆子是好的,野猪从没到稻田去,只在山边吃了一小部分红薯和豆子。这也愈发让我相信“万物皆有灵”,人与动物的心念是可以相通的——如若不然,鸟妈妈如何跟鸟宝宝交流?野猪之间如何交流?不过是难度更高的“外语”罢了。
前几日在全国生态农业的会议上,进一步延伸出:“土壤是有生命的,大量微生物整体的演化,其实就是一种意识;再往大了说,整个地球的演化也有其自主意识,甚至整个宇宙……”自然农耕,不能只学习西方的有机农业,只是拆解成一个个的指标,需要把土壤当成真正有生命的、有意识的载体,去思考如何和谐共存。
秋收之际,过去在龙感湖一起拼博的王如意大哥到地头,频频点头:“原以为你一个人跑这边,要么做不下去,要么秋天没有多少收成,没想到比在龙感湖种地还好!”跟王哥在一起的几年,学习了很多——如何跟乡亲们打交道,如何控制成本,如何抓技术细节,到这边来唯独多了——如何做种植计划,如何在农忙时候抓主要矛盾。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对话:“王哥,经过这些年的教导,我出师了。种100亩地,产量和成本控制都赶不上您,你又能干,还身先土卒,我怎么都比不上;如果种植300亩,产量和成本控制估计能跟您打个平手;如果种植600亩,我有信心全面超越您。”大概意思如上,王哥听后沉默了,后面每年团队年终聚会,王哥都带着嫂子和孩子们一起过来。
(明攀和王如意大哥的合影)
忘不了几位老人家,老姑父、老张叔、老李叔、细姑爹…其中老李叔早些年回到老家几年后,因病去世了。只能看望一下家人,默默祝福老李叔在天之灵。
(老姑夫)
在油铺村山脚下过去居住的房屋还在,有时候过去还能记得当时的点点滴滴——如何因为旁边梨园要打药,就把梨园承包过来,后面因为要驱虫,平生第一次学会了如何自制酵素。
听起来很复杂的事情,做成了以后原来如此简单。老姑父后来回到老家,默默地在淅川丹江口基地辛勤付出,现在每次回到河南基地,看着老人家从不到60岁,到现在70出头,不禁感慨岁月如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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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底,是谦益历史上非常重要的拐点。第一次真正有团队的积聚,北航毕业的小吴,天津农大的薛哥,连第一次报道农场的谭师兄也在考虑是否加入。一时间,风云际会,龙象汇集。谦益新的一页开篇了——2015年,虚心谷的众筹成功,在此刻埋下了伏笔。
(待续……)